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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4章 路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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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宴覺得自家大人似乎變了。

具體哪些地方改變, 她卻說不上來。但此前共事中, 這位李侍中於公務雖是盡力, 但鮮少有盡心的時候。遠不及此次擇選侍君這般使出渾身解數, 連這幾日在宗正寺與承徽府來回折騰,又是核查身份文書, 又是審查待選男子的年齡籍貫——其實本不必如此費事,宗正寺卿身為皇家人, 理應更為用心才是。何況選侍一事本就是她們的職責所在, 禮部只是負責配合, 如今倒是成了全權負責的人。

朝中大臣們便暗忖,李侍中果真不愧是帝黨一系, 深知陛下憂慮。宗正寺一幹皇親與陛下不合, 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了。自陛下登基以來,信陽王私自離開藩地,率幾位藩王入京一事已經傳開, 甚至有信陽王在先帝梓宮前咆哮失儀的傳言流傳開,自此眾臣都心底雪亮, 如今陛下對宗室秉持容忍的態度, 但誰也不知道這份忍耐的期限是多久。

李宴抱著幾卷畫卷進了司房, 清平正份外投入的對名冊,瞥見她來,只道:“都放在右邊。”

大約是朝裏的流言令宗正寺難以招架,為了表現出宗室應有的態度,宗正寺卿一大早就到了禮部, 並順帶將待選男子的畫像帶了過來,這其實並不符合規矩禮儀,但現在流言漫天飛,她也顧不得那些規矩,必須先做出新。

旁邊有禮官盯著,每幅畫像展開後都能得到評語,若是未曾入選,憑借此句評語,亦可多些好聽的名聲。

“……這位公子天庭飽滿,相貌清秀,想來可入選,您說呢?”清平手持一卷畫像,微笑道。

若非她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,宗正寺卿幾乎要懷疑她的用意了,這畫像中的男子與其說是天庭飽滿,倒不如說是額寬可跑馬。至於清秀,是個人都能說是清秀。

宗正寺卿心底突然對皇帝的後宮產生了極大的擔憂,若都是這麽些相貌清奇之人入選,每年的宮宴上要如何能看?她竟擯棄之前來看熱鬧絕不多發表言論的想法,委婉道:“李大人,這位公子體態羸弱,且樣貌過於獨特,大約不太合適罷?”

清平把畫卷交由一旁的李宴,笑道:“本部與寺卿大人都是為陛下分憂,所謂娶夫當娶賢,前朝有賢臣,後宮也需有賢德後君,如此方能使陛下安心於政務,不負陛下所托。”

宗正寺卿愕然張大了嘴,看著她用朱筆在那畫像上右側點了一點,示意旁邊的人封起來。

這一瞬宗正寺卿不合時宜地對皇帝生出幾分同情,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,去看下一幅畫,但見清平手中名冊空餘之位已經寥寥無幾,忙道:“李大人說的是,不如再仔細看看。”

“呀,這本該是寺卿大人的職責所在,本部竟擅作主張,還望大人莫要怪罪才是。”清平笑呵呵取過數只畫卷,吩咐人一一展開,宗正寺卿嘴上說著無妨,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瞟了過去,見清平隨意點了幾幅畫像,樣貌尚可,且畫像上題跋都屬世家大族,家世不會太單薄。但等禮官取來小冊一看,宗正寺卿頓時臉色發青。

恒州能有議選宮闈資格的世家,大多為本朝舊族,恒州地處正北,向來有好女不和男鬥一說,暗指恒州男兒生性蠻橫,至於世家公子,想必不用多說了。早從順安年間開始,入選宮闈的恒州世家男子便越來越少,一直到現在,恒州本土的世家大族們也明白皇帝看不上她們的兒子,不比賀辰兩州水土養人,男兒小意溫柔,品茗論畫,好不風雅。便只是做做樣子,每次選侍時順帶遞了名字上去。

男強女弱之風經久不散,幾成恒州一大特色。被夫郎罵的狗血噴頭的女人清平在讀書請時也不是沒見過,如今她只是隨手一指,便又為楚晙後宮增添了幾位氣勢淩雲、潑辣豪爽的侍君,反正要受罪也是楚晙去受,她已經盡忠職守,就算日後後宮打成一團也和她扯不上幹系,還順帶把陳開一暗示的事一並辦了。宗正寺卿看那名冊上將滿,顫著嗓子道:“這這這……李大人,宮中已經許久沒有恒州出身的侍君了,其他州的可曾看過,不如那些畫像裏再瞧瞧如何?”

清平將手中朱筆放回筆架,溫言道:“大人無須擔憂,方才那幾位便是賀辰閔三州世族之子,那畫像還未封存,大人若是不放心,再看一遍就是。”

宗正寺卿奔到禮官身邊,伸長了脖頸去瞧那畫像,果真是六州皆有。李大人公正無私,連人數都是等分,雲州也有幾位入選,只是那等樣貌體態,比尋常的恒州女子還顯威猛高大……宗正寺卿當真不敢恭維,細看了最得皇帝心意的賀辰閔三州,兩眼一黑,那些個相貌姿容上等的男子皆無入選,反倒是生的平平,毫無特色之人通通上的名冊!宗正寺卿兩眼一黑,只覺得百拙千醜,腦中空白一片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清平見狀道:“大人可還滿意,本部要叫她們封卷造冊,上報承徽府中,擇日供陛下挑選。”

挑選,這還需要挑選?宗正寺卿眼中含淚,都生的灰容土貌一個模樣,又有什麽好挑選的?

清平微微一笑,只覺得心中沈積多日的郁氣一掃而空,說不出的爽利自在。

李宴覺得自家大人的確變了。

放衙時間一到,她便急匆匆離開禮部,與一位相識的好友一道從街角拐出,徑直去流鶯坊。

流鶯坊乃京中有名的煙花之地,李宴有次無意撞見這兩人便裝策馬,同去同歸,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去做什麽。

李宴不禁有些敬佩上官,白日公務繁忙,要為陛下選侍忙碌;晚上也是勞累,要去教坊中尋花問柳,陶冶情操。

她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了。

豐韞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健壯馬兒,鬃毛披散,四蹄如風。待清平換了常服從後門出來,她便笑道:“李大人,你的那匹馬呢,怎地不騎了?”

清平前些日子讓管事幫忙買匹馬,結果管事會錯了意,挑的的確是好馬,但卻是一匹小馬,馬兒尚未出廄,人不能騎。清平當即楞了眼,只能牽著馬跟在豐韞馬屁股後面,進教坊時還被人當成仆人攔下,後來被豐韞很是嘲笑了一通。

“不敢和豐大人的神駒相提並論。”清平從身後牽出一匹黑馬,笑道:“雖無神駒,但也不會叫豐大人折了臉面。”

豐韞哈了一聲,□□馬兒也從鼻中噴了噴氣。清平翻身上馬,口中念道:“走走走,老馬識途,尋花問柳還需豐大人引路,不然這花這柳,都不知道要去哪裏找。”

“那調香師曾住大南巷,是前年才搬到咱們教坊後頭的,平日也不曾出門,只有個仆人出來采買東西,若是教坊中有人想配什麽香,就寫了條子,使人送到她那處便是。”

教坊的夥計低頭哈腰地說完,引著清平與豐韞進了一條小道,周遭草木叢生,好似很久無人打理。等到了一扇木門前,夥計將手裏燈籠插|在門環裏,豐韞賞了她塊銀兩,夥計有眼色地離開了。

豐韞收了笑容,輕聲道:“清平,你進去便是,我在外頭幫你看著。”

清平看著她有些憂慮的樣子,拱手低聲道:“多謝了。”

豐韞側身回避,嘆了一聲,扶起她道:“如今你已貴為侍中,官職在我之上,不必向我道什麽謝了……只是清平,恕我多問一句,你所做的一切,無違國之律法,綱常法紀罷?”

清平沈默良久,道:“是。”

豐韞指節微松,喉頭動了動,想說許多話卻說不出口,只得道:“快些去吧。”

清平轉身就走,又停下步子,想了想道:“長澤,我所做的一切,一半是出自私心,一半是為求公道,絕不會做些什麽危害社稷,擾亂朝綱的事來。”

夜風乍起,香爐中一點微弱紅光漸漸熄滅,清淡的香氣被風吹散了些,一只手揭開蓋子,用銀條撥弄著香爐裏。女子瞥了一眼,收回手,將另外半枚香丸浸入清水中,又仔細看過,才道:“許久未見這等手法,一時不察,叫客人久等了。”

清平道:“無妨,還望閣下告知,這香丸中有何香料。”

女子瞅了她一眼,道:“客人想來出身不凡,只是若涉及家宅陰私,請恕在下不能隨意透露。”

清平從袖中取出一只錦袋,放到桌上,道:“非也,某只是替家中大人做事,小小仆役爾,請說就是。”

女子取過錦袋,松開繩結,被裏頭金燦燦的色澤閃了眼,旁顧左右,這才收了錦袋,道:“客人誠心來問,我自然知無不言。辰州生產香料,配方更是多到數不清,客人這香丸有些特別,其一是用了寒檀香,這東西可金貴著呢,其二這香丸所用香料甚廣,無法一一辨別。但這請客人放心,這香丸僅做安神定氣只效,只有好處,沒有壞處,也算是調香人用心良苦了。這等手段,必是位精通藥理調香的大家!”

清平垂下眼,道:“聽說這寒檀香用途甚廣,風月之地常用此香……”

“欸,客人真是糊塗,想必是道聽途說的吧?”女子擺擺手,很是不屑道:“那些人知道什麽,寒檀香這般珍貴之物,哪裏能隨便給人用?”

清平心中疑惑,面上仍是平靜,女子又道:“啊,我知曉了,客人是聽說了這煙花之地的規矩吧,實不相瞞,這香的確是有那些用處……”

她暧昧地笑笑道:“……這東西名為和鸞,平常戴在身上僅做熏衣之用,但以普通的絮草燃之相伴,那便有些不同了。”

清平思索片刻,道:“和鸞的香方,閣下可知曉?”

女子搖搖頭道:“客人有所不知,這等古舊的香方,百年前在辰州只有神廟中的長老才會調制,尋常人就算得了方子,也不知要如何下手。如今會的人也是寥寥無幾,我也只會辨別,而不會調配。”

管事想,大人大約是瘋了吧。

清平端著一杯茶,淡淡道:“是,我說了,焚香更衣,我要納小郎。”

管事瞄了眼那身著薄紗的濃妝男子,又瞄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張楓,覺得自己還需得勸勸大人,這般行事,難保不會弄的後院不寧。

管事試探道:“大人,這就有些倉促了吧,要不然等到明日,將納吉的東西都備好再看?”

“也行。”清平低頭喝口茶,“後天休沐,明天晚上正好把事辦了。”

管事戰戰兢兢地瞄了眼低頭的張楓,咽了咽口水退了下去。

罷了罷了,大人要做什麽就做什麽,管事心中唏噓不已,堂堂女兒家,如今已登朝入殿,光耀門楣,也是該想想開枝散葉的事情了,不就是……急色了些麽。

清平下衙回府的時候,管事已經將府中裝飾妥當了,紅燈籠掛在屋檐下迎風搖擺,是說不出的詭異。

清平看了一眼,想想算了,沒叫人撤下來,好歹是管事的一片心意,沒得叫她多想。進到房中沐浴更衣,管事又捧來一套喜服,清平看了她一會,只能把方才的話在心中又說了一遍。

算了算了,她強打起精神來,換了這套喜服,而後將書房的一把木椅拖到房正中間,房中又放了四個香爐,香氣氤氳,恍若花開滿室,清淡雅致的菡萏香氣都變的馥郁芬芳起來。

管事探了頭進來,覺得今日房中熏香有些過分放重了,“大人,人送到了。”

那名男子顫顫巍巍地被人扶進房中,下人們都低頭看地,動作奇快無比,清平見了冷冷一笑,吩咐道:“全部退下,等會不管聽到什麽動靜,都不許出來。”

管事啞然,轉頭看向新小郎,心生憐憫。那男子也是渾身一顫,可憐兮兮地被扶進自己的院子裏。

本該被翻紅浪,度過良辰春|宵的李大人面無表的地坐在椅子上,她聽著飄飄忽忽的打更聲,目光不知落在何處,喜服袖子滑下,露出一截潔白的手臂,她手指輕動,好似在想著些什麽。

寂靜的夜裏,忽然傳來人腳步聲,從院中一路行來,毫無停滯,來人顯然十分清楚主院在何地,徑自尋了過來。

清平擡起眼睛,外頭起了風,樹影搖曳,倒影在窗上。

腳步聲在門前停了,她換了個姿勢,扭了扭酸痛的脖頸,好整以暇地等著那人進來。

果不其然,房門猛地被人推開,來人定定瞧著她,冷冷道:“李清平,你這是在做什麽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嗯哼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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